第十章 金风玉露-《许你一世温柔:叶落无心作品精选集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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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她走向他,站在他身边,问:“裘翼山,你还记得我吗?”

    相隔十五年,她与他相对而立,隔着仇恨和诉不尽的思念,两个人无言以对。

    不知过了多久,尉迟玉倾笑了,岁月在她的眼角眉梢刻下了痕迹,她的笑容却还是像天池初见时一样动人。

    裘翼山深吸了口气,轻声唤道:“玉倾。”

    “十五年没见了,你好吗?”她的态度温和得让他特别意外,忙点头,“还好!”

    “雪洛十六岁了。”她嘴角含着笑,眼底闪动着泪光,“她经常问我:爹爹去了哪儿?什么时候能回家?她还给你缝了双新鞋子,蓝色的,你最喜欢的颜色。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我能见她一面吗?”他颤声问。

    她点头:“今天有空吗?回家吃顿饭吧,雪洛看见你回去一定很高兴。”

    宇文楚天从来没见过裘翼山如此高兴,他拖着一条跛了的腿,在街上买了好多的东西,有精美的衣服,有精致的首饰,还有天香楼的花生酥。

    他们跟着尉迟玉倾去了苍梧山,那一片静谧的青山绿水间,有一处木屋,木屋前站着一个女孩儿,一身素白的衣裙。

    那是宇文楚天第一次见到雪落。

    雪洛,人如其名,如站在雪中的洛神,轻音软语,恍若仙女般玲珑剔透,那一颦一笑,柔和的目光,让裘翼山热泪盈眶。

    “雪洛,你就是雪洛?”裘翼山伸手想去摸摸她的脸,又有些犹豫。

    雪洛立刻认出他来:“爹?您回来了?我是雪洛,我是你的女儿……您终于回来了!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一顿简单的家常便饭,裘翼山吃得特别愉悦,整顿饭都在笑,看着女儿时笑得满足,看着妻子时,笑得满眼柔情。

    尉迟玉倾为他斟满了一杯酒:“喝一杯吧。”

    他端起酒杯的时候微微怔了一下,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,“玉倾,喝了这杯酒,过去的一切就都罢了吧。”

    她含泪点头。

    他便仰头将一杯酒一饮而尽。爱与恨,一杯酒中释然,一切尽在不言中。

    放下酒杯,他抹了抹嘴角,笑着给尉迟玉倾拿来一块花生酥:“我记得你以前最爱吃这个,不知道现在还喜不喜欢。”

    她接过花生酥:“你是最了解我的,应该知道我喜欢什么东西,是不会变的。”

    他的笑容僵了僵:“嗯,有你这句话,我裘翼山此生无憾了!”

    吃过了饭,裘翼山便起身匆匆告辞。

    雪洛拉住他,求他留在苍梧山多住些日子,但是他坚持说有重要的事要办,他还说:这么多年,他没有尽到一个当父亲的责任,希望雪洛能够原谅他。等他办完了事,他一定回来陪她,以后都不离开了。他们一家人,以后都不分开了。

    雪洛笑着点头,嘱咐他一路小心。

    裘翼山快步离开,并不远的一段路,他无数次回头,看到雪洛的人影越来越小,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淹没在树林里的时候,他再也支撑不住,一口黑血喷了出来。

    宇文楚天见状,连忙将他扶起,准备运功为他驱毒,可是裘翼山却抓住了他的手,连连摇头:“不必了,我中的是瑶华之水的毒,是没有解药的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他恍然大悟,“是刚才……那杯酒?”

    “是的,我早就知道,她不会放过我。这样也好,我死了,她也该放下对我的恨,这样,也好。可惜,我看不到小尘最后一面了,我真的很想再见见她……你告诉她,别想我,如果她忍不住想我,就让她好好读读我给她的《百毒集》……”

    “裘叔,你别说话了,先护住心脉,我帮你想办法解毒。”

    他摇头,又吐了口黑血:“来不及了。楚天,我知道你对小尘的心意,有些事若真压抑不了,便随心而为吧,毕竟人生苦短,不要让自己在追悔中度过。”

    “裘叔,您别说了,你不会有事的。”

    “天下只有一株火莲,已经被你娘服下了,再没有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会的,总会有办法的。你让我再想想,一定有什么方法能克制瑶华之水的毒!我记得,你说过……”

    裘翼山再次摇头,打断他的思考:“不用想了,我本就是该死之人……我的时间不多了,你听我说……楚天,你要记住,一定要远离夜枭,人不能走错路,走错一步就回不了头了。”

    喘了几口气,他接着说下去:“当年,夜枭的人利用玉倾的性命要挟我,我就是因为一念之差,帮夜枭配置了无药可解的毒药——瑶华之水。我当时以为我可以找到克制瑶华之水的方法,夜枭不会得逞的。我真的没想到……一切来得那么快,我还没找到解毒的方法,他们就用我研制的毒药害死了尉迟家一百余口人,他们是玉倾的亲人,也是我的亲人……这都是我的罪孽。”

    裘翼山的声音越来越微弱,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了,宇文楚天将耳朵贴在他的唇边,才听见他模糊地说:“十五年,我终于找到了可以解毒的方法,我终于可以解脱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什么?你找到了解毒的方法?快告诉我!”

    裘叔的气息更微弱了,嘴角的鲜血滴在衣服上,晕染了一片青黑,他的声音更低,断断续续,几不可闻:“楚天,你……的血能化解所有……毒,包括,瑶华……”

    他终究没说完最后两个字,紧握的双手无力地松开,凝视着一个方向,嘴角噙着的笑意永远定格在脸上。

    宇文楚天顺着他目光定格的方向看去,只见树林的深处,尉迟玉倾一身素白站在那里。

    她的目光没有恨,也没有痛,只是木然地望着前方,她挚爱了一生的男人,被她亲手了结。而她,直到今天才知道,当年他为夜枭炼制毒药,只是为了保护她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等宇文楚天讲完了这件事,落尘已经泣不成声。

    “小尘,等我们办完事,我带你去苍梧山祭拜裘叔,他现在很好,不用自责,不用逃避,每天都可以看见他的妻子和女儿,这就是他最想要的结局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落尘更咽着点点头,“可是,这样的天人永隔,真的是裘叔应得的结局吗?他帮过那么多的病人,救过那么多条人命,为什么自己却落得这样的下场?”

    在她眼中,裘翼山无论做过什么,都是个好人。他救了他们的命,给了他们一个可以安身的家,给他们父亲一样的照顾和教导。而她,甚至没有跟他说一句“再见”,从今后便再也不能相见了!

    宇文楚天沉吟良久:“江湖上的事,有太多的身不由己,不是好人就可以长命百岁的。有人告诉我,想要在江湖立足,必须足够强大,足够冷血,不能让人有伤害你、要挟你的机会,否则,你终究是别人的陪葬品。”

    落尘茫然看着他。

    江湖,这个听来如此平静祥和的名字,究竟是一个怎样嗜血杀戮的世界,让身在其中的人都不能善终?那么她的哥哥呢?踏进了这江湖,成了一个只认钱不认人的冷血杀手,他的结局又将如何?

    他轻轻搂着她,摸了摸她的头:“小尘,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。裘叔走了,没人能照顾你,我仔细考虑过了,现在唯一能保护你的就是陆家。”

    闻言,她的心头狠狠一沉,明知是徒劳,明知他做的决定很难动摇,她还是努力地说:“哥,我不会成为你的负担,我可以照顾自己,你让我跟着你吧。”

    “你跟着我不安全,我不能时时刻刻保护你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需要别人的保护!”

    他没有回答,突然用一只手抵住她的咽喉,将她按在床上,他的脸近在咫尺,一望无际的眼眸透出让人不寒而栗的阴鸷,她被吓得忘了反抗,瞪大眼睛望着他。

    “你不需要保护?如果我是坏人,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任我为所欲为。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她无言以对,索性任性到底,闭了眼睛,“那你就为所欲为好了!”

    “你!”

    许久没有了动静,她睁开眼,发现他还看着她,阴沉的戾气退去,他的眼眸比烛光更加摇曳不定。

    她再接再厉地恳求:“哥,你那么厉害,你能保护我的,对不对?”

    他毫无反应。

    她眨了眨湿漉漉的睫毛,终于鼓起勇气把心底最想说的话说了出来:“哥,你记不记得你说过:我们要每天一起看日出日落,朝朝暮暮,相伴一生。我今生今世都要陪着你,谁都不能把我们分开,就是死,我也要跟你在一起。”

    “朝朝暮暮,相伴一生……你真的愿意?如果……”

    不等他说完,她已拼命点头,她愿意,无论什么都愿意。

    他原本抵在她咽喉的手,缓缓松开,手指落在她的脸上,掌心有种会让人心跳加速的热度。

    “如果我答应你,永远都不会离开你……”他轻抚着她的脸,这种抚摸和以往的怜爱完全不同,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美妙感觉,她感觉他的手走到哪里,她的身体就麻痹到哪里,最后,整个身体都软得好像不属于自己。

    “我愿意!”

    她闭上眼睛,努力回忆着张嫂说过的话,想弄清他究竟要做什么,可是脑子一团乱,什么记忆都是支离破碎的。

    她只能静静地等待着,未知的过程。

    “小尘……”他的呼吸越来越近,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颤抖的,灼热的气息撩动她的唇,弄得她的头也昏昏沉沉的,只知道傻傻地点头。

    等到了她的认可,他含住她的唇,轻柔地浅尝,就像蝴蝶在花瓣上舞动,好痒!

    她很想笑,可笑不出,奇怪的声音从双唇发出,断断续续,朦朦胧胧。

    她被吻得浑身都像着了火一样,不由自主地贴在他的身体上,想要寻找些可以降温的清凉,不想他竟然比她还烫人。

    缠绵的吻延续了不知多久,在她浑身难受的时刻,他停了下来,沉默着为她盖上了被子,在她身边躺下。

    “哥?”

    “嗯?”

    “刚才孟漫给你喝的茶里,是不是放了曼陀罗?”

    他看着天花板,特别认真,像是看着绝版的医书。

    她凑近他,问:“哥,要不你就娶了我吧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天快亮了,早点睡吧。”

    他没有回答,没说不行,也没说行。于是她就想当然地以为,他是默认了。

    落尘乖乖地闭上了眼睛,也不知是睡了还是醒着,脑子里乱成一团麻,她完全理不清头绪。她索性不去想了,反正她打定了主意——她就是要嫁给他!只嫁给他!

    后来她渐渐睡着了,她梦见了裘叔,裘叔从浮山回来,背了满满一背篓的草药,他对她挥手,笑着说:“小尘,我回来了!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第二天一早,宇文楚天穿好衣服便先行离开,落尘坐在镜子前,认清了多厚重的胭脂也遮盖不住红肿的眼睛的事实,索性放弃了,简单梳理一番,淡妆素颜地走出房门,在下人的引领下走到用早餐的雅间门外。

    隔着门,她听见雅间里面除了等候多时的陆穹衣,还有穿衣服比她迅速得不是一点半点的宇文楚天,两人正在聊天,似乎聊得特别愉快。

    陆穹衣道:“小尘怎么能和其他江湖女子比?她看似单纯柔弱,可是她有她坚持的信念,我想这世上除了她,不会再有一个女孩儿敢在这样的乱世独行千里寻找哥哥,还能奇迹般地活下来。”

    原来是在夸她,想不到她与陆穹衣认识不久,他这么了解她。

    谁知与她从小长到大的哥哥却不冷不热地回道:“若不是裘叔教了她一点点制毒和用毒的技巧,她死一万次都不够。”

    “哦?”陆穹衣不这么认为,他认为落尘用毒的技巧绝不是一点点而已。

    “不过,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用毒,因为她总是把握不好用毒的分量。”宇文楚天好心提醒道,“表哥,你以后千万小心些,很多毒,她只会施不会解。”

    “呵呵,多谢提醒,我一定小心。”陆穹衣笑了笑,话锋一转,又道,“我刚刚跟你说的事,不知你意下如何?”

    “小尘还小,等她再大些,由她自己决定吧。”

    她正琢磨着陆穹衣提的到底是什么事,却听里面淡淡的声音传来:“你在外面站了那么久,腿不酸吗?进来喝碗银耳鸳露粥吧,表哥特意让人给你熬的。”

    她推门进去时,身边走过一个穿着白色道袍的男人。

    穿道袍的男人,落尘见过不少,却没见过能把道袍穿得这么仙风道骨,浑然正气,仿佛是已经羽化成仙、不染世事尘埃了一般。

    道长看见了她,对她浅淡一笑,淡眉清目自带清宁,一张看不出岁月流逝却沉稳刚毅的面容,从未见过却似曾相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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