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中脚印-《人性的因素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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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我记得当时有人问布朗森夫人——是个女人,应该是医生的夫人——她问布朗森夫人,屋子里总有个外人有时候不会觉得烦吗?你知道,在阿罗利匹斯那样的地方,不聊邻居的家事就没有多少可以聊了。

    “‘哦,不烦,’她说,‘西奥省心极了。’她转头对着自己正在擦脸的丈夫说:‘我们喜欢西奥在家里作客,对吧?’

    “‘我觉得挺好。’布朗森说。

    “‘他一天到晚有什么事情干呢?’

    “‘哦,这我不清楚,’布朗森夫人说,‘有时候,他就和雷吉在园子里转,打打猎,或者跟我聊天。’

    “‘他很愿意帮忙,’布朗森说,‘那天我发烧了,他就替我把活儿都干了,我只要躺在床里自得其乐就行了。’

    “布朗森夫妇没有孩子吗?”我问。

    “没有,”盖兹回答,“我不知道原因,他们其实完全负担得起的。”

    盖兹靠在椅背上,把眼镜取下来擦拭镜片;他的度数很深,戴上眼镜之后眼睛看上去就变形了,看他本人摘下眼镜长得也不算难看。壁虎在屋顶发出像人一样的叫声,有点像一个智障的孩童在笑。

    “布朗森是被杀的。”盖兹突然说。

    “被杀?”

    “对,是蓄意谋杀。那一晚我永远也不会忘。我们先是打了网球,布朗森夫人、医生的太太、西奥·卡特莱特和我;然后我们打了会儿桥牌。卡特莱特那天状态不佳,到牌桌边坐下来的时候,布朗森夫人跟他说:‘我说西奥,你要是牌打得跟网球一样臭,我们就要把这家都输掉了。’

    “我们当时刚喝完一杯,她喊了仆人过来,又点了一轮酒。

    “‘把这杯酒吞下去,’她对卡特莱特说,‘没有顶级大牌和一个边花上的赢墩,就别叫牌。’

    “布朗森那天不在,他骑自行车去了卡布隆,取钱给他的苦力发工资,准备回来再一起去俱乐部。布朗森的园子相比于卡布隆其实离阿罗利匹斯更近,但商业上卡布隆更重要,所以布朗森把钱存在那里。

    “‘雷吉回来可以直接加入我们。’布朗森夫人说。

    “‘他已经比说好的时间迟了吧?’医生的夫人问。

    “‘早过了,他之前说网球一定赶不及,但桥牌应该能打上一盘。我怀疑他没有直接回来,而是去了卡布隆的俱乐部,在那里喝得起劲呢,这个混蛋。’

    “‘哦,不过凭他的酒量,可以干掉很多杯却一点醉意都看不出来。’我笑着说。

    “‘他越来越胖了,你知道吗,一定得当心了。’

    “牌室里只有我们几个人,但可以听到台球房里面的欢笑声,听得出都很尽兴。快到圣诞节了,大家都有些放浪形骸。圣诞前夜还有一场舞会。

    “在牌桌旁坐下来,我还记得医生的妻子问布朗森太太,是不是累了。

    “‘一点都不累,’她说,‘我有什么好累的?’

    “我不明白说这句话有什么好脸红的。

    “‘我是在担心刚刚那场网球是不是让你有些吃不消了。’医生的妻子说。

    “‘哦,不会。’我当时就感觉,布朗森太太的回答有些过于简略突兀,就好像她不愿多聊这件事。

    “我不知道这些都意味着什么,也是一直到后来,我才想起这些事。

    “我们打了三四盘桥牌,可布朗森还是没有到。

    “‘不知道他那里出了什么事,’他的妻子说,‘我想不出什么道理他会这样迟。’

    “卡特莱特向来话很少,但那天晚上他几乎没有开口。我以为他太累了,问他今天都忙了些什么。

    “‘没干什么,’他说,‘稍微吃了点午餐之后就去射鸽子了。’

    “‘收获如何?’我问。

    “‘哦,五六只吧。它们都太容易受惊了。’

    “不过这时候他说道:‘要是雷吉回来晚了,我猜他是觉得再赶过来不划算。可能我们到家的时候就会发现他已经洗了澡,在躺椅里睡着了。’

    “‘卡布隆回来的确是好长的路啊。’医生的妻子说道。

    “‘他走的不是大路,你知道吗,’布朗森太太解释道,‘他会抄一条穿过森林的近道。’

    “‘骑自行车那里好走吗?’我问。

    “‘哦,好走,那是条不错的小道,大概近了好几英里。’

    “我们刚开始新的一盘,酒吧间的仆人进来说有个警长找我。

    “‘他有什么事?’我问。

    “那个仆人说他不知道,但有两个苦力也在外面。

    “‘这混账,’我说,‘要是最后没有什么事情却来烦我,我要给他点颜色看看。’

    “我跟仆人说我马上就来,还是把手上那一局打完了。我站起来,跟桌上的人说:‘一会儿就回来。’然后又关照卡特莱特:‘牌帮我发着,听到没?’

    “我出来之后看到警长带着两个马来人在台阶上等我。我问他们到底要干吗。他说那两个马来人去警局,报案说有个白人死在森林里通往卡布隆的那条小路上;你可以想象我当时有多惊骇,一下子想到了布朗森。

    “‘死了?’我喊道。

    “‘对,被射杀的。伤口在头上。一个红头发的白人。’

    “这时我知道一定是雷吉·布朗森了,实际上,其中一个说认得死者的马来人还报出了他种植园的名字。这太让人不好接受了。而他的妻子还正在牌室里不耐烦地等着我去理牌、叫牌呢。有一时半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。我实在是有些慌了神。要是什么铺垫也没有,把这么从天而降的可怕消息告诉她也太说不过去了,但我发现我根本想不到能说什么来减轻这个打击。我让警长和苦力不要走,自己转身进了俱乐部。我必须振作起来。走进牌室,布朗森太太说:‘你可真够久的。’这时她看见我的脸色。‘出了什么事吗?’我看见她握紧了拳头,脸色变得煞白。你会觉得她应该是有了些凶恶的预感。

    “‘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。’我说道,嗓子像被堵住了,声音自己听起来都沙哑而诡异。‘发生了一个意外。你的丈夫受伤了。’

    “她长长地倒抽一口凉气,但没有惊叫,倒很奇怪地让我想起绸缎撕裂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‘受伤?’

    “她腾的一声站起来,转头看着卡特莱特,眼珠都快要瞪出来了。这一瞪在后者身上的效果也很可怖,他往椅背上一靠,脸白得像见了鬼一样。

    “‘恐怕……是非常,非常重的伤。’我补了一句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自己只能把真相告诉她,而且不能拖延,但我就是说不出口。

    “‘他还,’她的嘴唇颤抖得太厉害,所以话都说不清,‘他还——有意识吗?’

    “我看着她,一时没有作答。只要不必回答这个问题,要我拿出一千英镑都不在话下。

    “‘没有了,应该没有意识了。’

    “布朗森太太瞪着我的眼神,好像要直接看看我大脑里有些什么。

    “‘他死了吗?’

    “我知道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说出实情,赶快结束这场对话。

    “‘是的,他们发现他的时候已经死了。’

    “布朗森太太瘫倒在椅子中,大哭起来。

    “‘我的天啊,’她喃喃地喊着,‘我的天啊。’

    “医生的妻子走过来,搂住她;布朗森太太捂着脸前后晃着,哭得歇斯底里。卡特莱特还是一脸死灰,一动不动坐着,张大着嘴瞪着她。你会觉得这个人已经化成了石头。

    “‘哦,亲爱的,亲爱的,’医生的妻子说道,‘你要坚强一些啊。’这时她转过来对我说,‘给她拿杯水,然后把哈里找来。’

    “哈里就是她丈夫,当时正在打台球。我去了台球房把事情告诉了他。”

    “‘喝什么狗屁的水啊,’他说,‘这时候她需要的是一杯白兰地。’

    “我们把酒拿过去,强迫她喝下,她激烈的情绪也一点点衰减下去了。几分钟之后,医生的妻子已经可以扶着她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。我已经想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办。首先,卡特莱特已经崩溃了,派不上什么大用场。对他来说这个意外太骇人了,这也好理解,布朗森是他最好的朋友,而且对他有莫大的恩惠。

    “‘老兄,看起来你也得来两口白兰地啊。”我跟他说。

    “他努力定了定神。

    “‘我被吓到了,你可以想象,’他说,‘我……我没……’他说不下去,就像是心神已经飘走了;他的脸色还是苍白得可怕。卡特莱特取出一盒烟,又掏出火柴,但手太抖了,根本划不着。

    “‘好的,给我一杯白兰地。’

    “‘伙计。’我朝仆人喊了一声,然后转过来对卡特莱特说:‘我要问你,你现在有办法带布朗森夫人回家吧。’

    “‘哦,可以。’他回答。

    “‘那就好。医生和我会带一些警察跟着苦力到发现遗体的地方。’

    “‘你会把他带回家里吗?’

    “‘我觉得最好还是直接送到太平间。’医生说道,我还没来得及回答。‘我还得检查一次遗体。’

    “布朗森太太回来的时候,她的平静程度让我大为惊讶,我把我的建议跟她说了。医生的妻子心地善良,提出陪她回家,并且在布朗森家过夜,但布朗森太太坚决不接受。她说她一点问题也没有,但医生的妻子还在坚持——你知道有些人看到别人遇上麻烦,会多么毅然决然地要把自己的善意强加给对方——这时布朗森太太几乎是恶狠狠地对她说道:

    “‘不用,不用,我只能一个人待着。真的只能一个人待着。另外,西奥反正也在家里。’

    “他们上了马车,西奥拉起缰绳,就走了。医生和我随后也出发了,警长和苦力们跟在后面。我已经让我的马夫先去了警局,让他们派两个人到发现尸体的地方。很快我们赶上了布朗森夫人和卡特莱特。

    “‘你们没事吧?’我朝他们喊道。

    “‘没事。’他回答。

    “有很长的一段路我和医生都没有说话;我们也都被深深地震惊了。另外我也有些担忧,因为不管用什么办法我总得找到杀人犯,我当时就明白这并不容易。

    “‘你觉得是抢劫团伙吗?’医生最后问道。

    “那完全是我当时的猜测。

    “‘我觉得这一点疑问都没有,’我答道,‘他们知道他去卡布隆是去取钱的,所以就在回来的路上等着他。他本来就不应该从树林中一个人回来,所有人都知道他有一大袋钱在身上。

    “‘他多年以来都是如此,’医生说,‘而且其他人也有不少是这么干的。’

    “‘我知道。问题就在于,我们要怎么才能抓到那些杀人犯。’

    “‘你觉得,有没有可能那两个号称发现他的苦力会跟这案子有关系?’

    “‘不会,他们没这胆子。我认为如果是两个中国人,说不定能想出这种把戏来,但我不相信马来人会这么干。他们会先吓死的。当然我们会留意那两个苦力。他们要是突然有钱挥霍起来我们一定能注意到。’

    “‘这对布朗森太太来说太糟糕了,’医生说,‘不管什么时候出这种事都很可怕,何况她还怀着孩子……’

    “‘这我不知道啊。’我打断他道。

    “‘是,不知为何她想要保密,我就一直觉得,这件事上她有些古怪。’

    “这时我想起布朗森夫人和医生妻子之间那一小段对话,明白了为什么那位好心的太太这么担心布朗森夫人会过于劳累。

    “‘她结婚这么多年了,突然有了孩子倒也不寻常。’

    “‘有时候是这样的。不过这也出乎她的预料。一开始她来找我,我把这件事告诉她的时候,她昏过去了,然后开始哭。我还以为她会高兴得不得了呢。她说布朗森不喜欢孩子,一直对生育这件事很厌恶,然后非要我答应帮她保密,她会慢慢找机会让布朗森知道。’

    “我想了一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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