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55章 侠客行(89)-《金庸作品集(简体新版)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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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比陶潜更早的,张衡〈同声歌〉中有云:“愿思为莞席,在下蔽匡床。愿为罗衾帱,在上卫风霜。”张衡之愿,见义勇为,似乎是一片卫护佳人之心,但想做佳人的席子帐子,毕竟还是念念不忘于那张床,反不及陶潜的坦白可爱。

    廿多年前,我初入新闻界,在杭州东南日报做记者,曾写过一篇六七千字的长文,发表在该报的副刊“笔垒”上,题目叫做“愿”,就是写中外文学作品中关于这一类的情诗,曾提到英国雪莱、济慈、洛塞蒂等人类似的诗句。少年时的文字早已散佚,但此时忆及,心中仍有西子湖畔春风骀荡、醉人如酒之乐。

    黄损〈忆江南〉词中那两句“得近玉人纤手子,砑罗裙上放娇声”,《诗余广选》说本为唐人崔怀宝的诗句。大概那位裴家小姐善于弹筝,所以黄损借用了那句诗,用在自己的词中,筝的形状似瑟,十三弦,常常是放在膝上弹的。陶潜的〈闲情赋〉中,尚有“愿在昼而为影,常依形而西东”;“愿在夜而为烛,照玉容于两楹”;“愿在竹而为扇,含凄飙于柔握”;“愿在木而为桐,作膝上之鸣琴”等种种想法。崔怀宝的诗句未必一定从陶潜的赋中得到灵感,对意中人思之不已,发为痴想,原是很自然之事。

    “损”是一个不好的字眼,古人用“损”字做名字,现代人一定觉得奇怪。其实,《易经》中有“损”卦,是谦抑节约的意思,《易经》认为是“有孚,元吉,无咎,可贞,利有攸往”,越是谦退,越有好处,大吉大利,那是中国人传统的处世哲学。《后汉书·蔡邕传》:“人自损抑,以塞咎戒”,《后汉书·光武纪》:“情存损挹,推而不居”,将功劳和荣誉让给别人而不骄傲自大,结果最有益处,所以黄损字益之。

    吕用之这坏蛋在高骈手下做了官后,自己取了个字,叫做“无可”。《广陵妖乱志》说:“因字之曰‘无可’,言无可无不可也。”简直是无所不为,无恶不作。吕用之后来为杨行密腰斩,怨家将他尸身斩成肉酱。

    高骈本来文武双全,有诗集一卷传世。《唐书·高骈传》载:“有二雕并飞,骈曰:‘我且贵,当中之。’一发贯二雕焉。众大惊,称‘落雕侍御’。”此人不但是射雕英雄,而且是射双雕英雄。高骈用兵多奇计,所向克捷,曾征服安南。他统治越南时,曾疏浚自越南到广州的江河,便利航运,可见办事也极有才能。但晚年大富大贵之后怕死之极,只想长生不老,乃求神仙之术,终于祸国殃民,为部下叛军所杀。

    二十一

    寺行者

    唐朝末年,五代初期,朱全忠篡唐,建立后梁,年号开平,那时有个名叫韦洵美的士人,刚考中进士,没有官职,受到魏博节度使所属邺州州长的聘任,要前去做一个小官,于是带了他心爱的姬人素娥前去上任。到了邺州后,魏博节度使罗绍威听说这个素娥不但容貌十分美丽,而且读书不少,能作诗词,是个才女。

    罗绍威虽是武人,但喜欢读书,附庸风雅,也会作几首歪诗。当时最有名的诗人是罗隐,罗隐的诗并非第一流,但善于交际,名气很大。罗绍威把罗隐请到魏博去,作为上宾,还和他联宗,说大家都姓罗,是一家人,由此显得自己也是诗人。他听说一个美丽的才女来到魏博,大为动心,便派人送了二百疋帛去给韦洵美和素娥,表示向他要这个美姬。韦洵美在他手下做官,而当时的节度使是强凶霸道的军阀,倘若不肯,节度使就会派兵来抢人,自己还有性命之忧,无可奈何之下,只得把素娥打扮得漂漂亮亮,送了给罗绍威。这个素娥姓崔,是大梁(今开封,当时是朱全忠的首都)好人家的女儿,她除了是会作诗的才女外,还善于说笑话,和她相会,人人都大为开心。

    韦洵美失了爱姬,官也不做了,当夜渡过黄河,在一所寺庙中借宿,长吁短叹,大发牢骚,大骂:“世上竟有这样不公道的事!”郁郁而寝。寺里有个行者(即不落发的修行头陀,《水浒传》中武松号“行者武松”,即出家而不剃度)听见了,敲门进房行礼,请问相公因何事如此愤愤不平。韦洵美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他,那行者便欻然出门而去。三更时分,忽然负了一只大皮囊回寺,丢进韦洵美房中而去。韦洵美打开皮囊,见爱姬素娥在内,两人相见大喜。

    次日清晨,询问寺僧。寺中和尚说,这个行者在寺里打钟,已辛辛苦苦的干了三十年,现今不知到那里去了。韦洵美立即带了素娥,远远的逃离魏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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