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60章 射雕英雄传(160)-《金庸作品集(简体新版)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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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黄蓉伤势未愈,斗然遭此大变,一夜间柔肠百转,心想这事怨不得靖哥哥,怨不得爹爹,只怕也怨不得江南六怪。可是自己好端端地,干么要受老天爷这等处罚?难道说老天爷当真妒恨自己太快活了么?她引着郭靖走向海滩,心知他此去永无回转之日,两人再难见面,每走一步,似乎自己的心便碎裂了一块。待穿出刺藤树丛,海滩就在面前,再也支持不住,不禁摇摇欲倒,忙伸竹棒在地下一撑,不料手臂也已酸软无力,竹棒一歪,身子往前直摔。

    郭靖疾伸右手去扶,手指刚要碰到她臂膀,师父的大仇猛地在脑海中闪过,左手疾出,啪的一声,在自己右腕上击了一拳。这是周伯通所授的双手左右互搏之术,右手遭击,翻掌还了一招,随即向后跃开。黄蓉已一交摔倒。

    郭靖眼见她这一交摔下,登时悔恨、爱怜、悲愤,种种激情一时间涌向胸臆,他再心似铁石,也禁不住俯身抱她起来,要待找个柔软所在将她放下,四下一望,见东北岩石中有些青布迎风飘扬。

    黄蓉睁开眼来,见郭靖的眼光正凝望远处,顺着他眼光望去,也即见到了青布,惊呼一声:“爹爹!”郭靖抱她奔去,见一件青布长袍嵌在岩石之中,旁边还有一片人皮面具,正是黄药师的服饰。

    郭靖将黄蓉缓缓放下。黄蓉惊疑不定,俯身拾起,见长袍襟上清清楚楚有一张血掌之印,指痕宛然,甚是怕人。郭靖斗然想起:“这是黄药师使九阴白骨爪害了我三师父后揩拭的。”他本来握着黄蓉的手,此际胸口热血上涌,使劲摔开她手,抢过长袍,嗤的一声,撕成了两截,又见袍角已给扯去了一块,瞧那模样,所缺的正是缚在雕足上的那块青布。

    袍上血掌印清清楚楚,连掌中纹理也印在布面,在日光下似要从衣上跳跃而出,扑面打人一掌,只把郭靖看得惊心动魄,悲愤欲狂。

    他卷起自己长袍的下摆塞入怀里,涉水走向海边一艘帆船。船上的聋哑水手早已尽数不知去向。他终不回头向黄蓉再瞧一眼,拔出金刀割断船缆,提起铁锚,升帆出海。

    黄蓉望着帆船顺风西去,起初还盼他终能回心转意,掉舵回舟,来接她同行,但见风帆越来越小,心中渐渐犹如一大块寒冰凝了起来。

    她呆呆望着大海,终于那帆船在海天相接处消失了踪影,突然想起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岛上,靖哥哥是见不到了,也不知爹爹是否还会回来,今后的日子永远过不完,难道就一辈子这样站在海边么?蓉儿,蓉儿,你可千万别寻死啊!

    郭靖独驾轻舟,离了桃花岛往西进发,驶出十数里,忽听空中雕鸣声急,双雕飞着追来,停在帆桁之上。郭靖心想:“雕儿随我而去,蓉儿一个儿在岛上,那可更加寂寞了!”怜惜之念,油然而生,忍不住转过了舵,要去接她同行,驶出一程,忽想:“大师父吩咐我割了黄药师与蓉儿的头去见他。大师父和二师父他们同到桃花岛,黄药师痛下毒手,他虽目不能见,却清清楚楚听到了。不知如何,他竟天幸逃得性命。他举铁杖要打死蓉儿,要我杀死蓉儿,这事还有什么错?我不能杀蓉儿,二师父他们不是蓉儿害死的。可是我怎么还能跟她在一起?黄药师刚害了四师父,应当便在附近。我要割了黄药师的头,拿去见大师父。打不过黄老邪,我让他杀了便是。”当下又转过舵来。坐船在海面上兜了个圈子,又向西行。

    第三日上,帆船靠岸,他恨极了桃花岛上诸物,举起铁锚在船底打了个大洞,这才跃上岸去,见帆船渐渐倾侧,沉入海底,似乎五位师父的遗体也跟着沉入了海底。西行找到农家,买米做饭吃了,问明路程,迳向嘉兴而去。

    这一晚他宿在钱塘江边,眼见明月映入大江,水中冰轮已有团圞意,蓦地心惊,只怕错过了烟雨楼比武之约,一问宿处的主人,才知这日尚是八月十三,忙连夜过江,买了一匹健马,加鞭奔驰,午后到了嘉兴城中。

    他自幼听六位师父讲述当年与丘处机争胜的情景,醉仙楼头铜缸赛酒、逞技比武诸般豪事,六人都津津乐道,是以他一进南门即问醉仙楼所在。

    醉仙楼在南湖之畔,郭靖来到楼前,抬头望去,依稀仍是韩小莹所述的模样。这酒楼在他脑中已深印十多年,今日方得亲眼目睹,但见飞檐华栋,果然好一座齐楚阁儿。店中竖立着一块大木牌,写着“太白遗风”四字,楼头匾额黑漆已有剥落,苏东坡所题的“醉仙楼”三个金字仍擦得闪闪生光。郭靖心跳加剧,三脚两步抢上楼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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