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死生之巅】两世终交错-《二哈和他的白猫师尊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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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有个老农夫曾经愿意在雪夜里请他们进屋取暖,烤火歇息。

    同样乞讨要饭的孩子,与他分享过半块捡来的肉饼。

    段衣寒拉着他的手,带他走过蜻蜓飞舞的秋日长堤……

    没有恨,没有凄苦,没有不甘,没有忐忑,没有戾气。

    一切都是平和的。

    是最纯粹的美好。

    他看到灯花下仔细绣着海棠手帕的自己,看到托腮坐在石桌前,笑着看师尊吃月饼的自己,他看到月下对酌,第一次带梨花白给师尊的自己。

    这些回忆,从此都要淡忘。

    再也不会记得……

    从此仇恨将会滋生,回忆里那些温柔的往事都会换了模样。

    从此他心中的炽热将熄灭,再也没有火。他眼里的春水将封冻,凝结成寒冰。

    从此,他将与母亲的遗言背道而驰。

    段衣寒说:“报恩吧,不要记仇。”

    再也做不到了。

    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,他咬牙忍着脏腑撕碎般的疼痛,摇摇晃晃地想要站起来——踉跄着,却站不住,他便跪着,爬着,到最后痛到魂灵都在颤抖,却仍是匍匐着,爬到了楚晚宁跟前。

    “师尊……”

    他哆嗦而可笑地挣扎着,蠕动着。

    师昧原以为他想做什么,最后却发现这个少年只是在竭尽全力,用尽最后的热切与感恩,长磕而落——

    眼泪盈出。

    “师尊,我很快……就要叫你失望了……”

    夜雨飘零。

    “我很快,就不再记得你的好,我再也不能……不能好好地跟你学法术了……你会讨厌我,憎恶我……”

    他在哭,在诉说着良识未泯时最后的话别。

    可是楚晚宁听不到。

    他就在他面前,却什么都听不到。

    “对不起,我那天折花,是因为想送给你。师尊,我今天来,原本是……打算等你醒了,就跟你道歉,把心里想的,都……都告诉你。”

    嗓音沙哑得像是从喉咙里和着血肉剜出来。

    “师尊,谢谢你不嫌弃我,愿意收下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是真的,真的。”

    心蓦地抽笼,眼底已漫上血腥一片。那是八苦长恨花开始生根的迹象,也是钟情诀开始生效的显示。

    额头磕落,重重触上地面,碾着地面。

    泣不成声。

    “我是真的,很喜欢你。”

    师昧轻轻叹息着,神情似是有趣,又似是怜悯。

    只不过他的怜悯也好,有趣也罢,都是淡淡的,什么都进不到他的心底。

    他最后走过去,掰起墨燃的脸颊,盯着墨燃逐渐混沌的双目,轻声问道:“来,师弟,告诉我,你如今所求的是什么?”

    “所求……”

    所求的是什么?

    临沂秋色,通天塔前。

    段衣寒在笑,楚晚宁低眸。

    乐坊的荀风弱姐姐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,眼中闪着热切而激动的光泽,她对他说:“阿燃,我很快就赚够赎身的钱两啦,我带你一起走,我们离开这里,姐姐带你去过好日子。”

    墨燃昏沉中,却仍是极力捕捉着这些如蒲草散去的回忆。

    他喃喃着:“所求报恩……不为……记仇。”

    师昧便摇了摇头,又等了片刻。

    再问:“所求为何?”

    墨燃沙哑而执着地:“所求……有朝一日,能死于师尊之手。”

    师昧愣了一下,继而笑了起来:“死于师尊之手?”

    “我不要当魔头……我不要去地狱……”他颠三倒四,反反复复地呢喃,“我不要只记得恨,师尊……”

    他竟挣开师昧的手,伏跪于楚晚宁跟前,近乎是嚎啕着。他的双目已是猩红浸满,意识越来越纷乱。

    “杀了我。”

    到最后,唯一重复的,只有这一个愿望。

    “在我作恶的第一天……求你,就请你……杀了我。”

    暴雨滂沱,吞噬尽了这茫茫黑夜中,少年困兽般嘶哑的哀哭。雷鸣电闪,竹林萧瑟,红莲水榭所有的荷花都在这一夕之间残落,坠入池中。

    生有八苦,死有长恨。

    意识失去之前,墨燃伸出颤抖的手,握住了楚晚宁的衣角,他仰起头,呢喃着:“师尊……你……理理我……你理理我……好不好……”

    你理理我。

    这世上有多少苦难与遗恨,都被湍急的风雨遮去了呢?

    过了两辈子,终于得知了真相的楚晚宁再回首往事,依稀记得第二天,自己一个周天结束,自冥思中苏醒。

    金色的光辉洒入竹亭,水榭内海棠和红莲都要已残花落尽,昔日枝头的芳菲,很快就将碾作泥尘。

    雨已经停了,楚晚宁眨了眨眼,转头看到师昧立在石桌旁烹茶,袅袅水雾升起,师昧的眉眼是那样温和秀美,见他醒了,师昧便笑。

    “师尊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还不去歇息?你都守了第三日了,去换墨燃吧。”

    茶盏斟上,琥珀色的烫水像满满心事。

    师昧奉茶于他,微笑道:“今日还是我守着师尊罢,阿燃小孩子心性,被师尊责罚了,心里那口气还是过不去。”

    楚晚宁便怔了一下:“他不来了?”

    师昧垂睫,浓黑柔软的睫毛帘子拂落,像是早春枝头的两簇嫩蕊,他“嗯”了一声,说道:“不来了,去藏书阁,帮着尊主整理书册了。”

    楚晚宁有那么一瞬的失神与怅然。

    他原本打算借着两人独处的机会,与墨燃好好说一说折花之事,那日自己终是太过苛严……

    他从没有遇过徒弟犯戒,事后想想,也觉得罚得太狠。

    可是墨燃却连见都不想见他,闭关也不愿来陪他。

    楚晚宁阖落眼眸。

    “师尊,喝茶吧。”

    良久,他应了,从师昧纤长白皙的手中,接过那一盏满满的香茶,吹开丝丝缕缕的雾气,喝了一口。

    茶太满了,接过来的时候有点滴洒在了衣袍上。

    师昧心细如发,瞧见了,便笑:“我有帕子。”

    “不必借用你的了。”楚晚宁取出一方绣着海棠的白帕巾,低头拭去了未干的茶渍。

    “好漂亮的手帕,瞧上去像是镇里买的最好的那一款。”师昧温柔道,“师尊自己去买的么?”

    有那么须臾,楚晚宁想说,不是,是墨燃送的。

    是他绣的。

    给我的拜师礼。

    可是心情不好,并不想说,且又觉得自己这样言语,莫名有些羞耻。

    所以沉默了一会儿,楚晚宁也只是闷闷地“嗯”了一声,便将帕子叠好,收回了襟内。

    收好帕子后,他轻轻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那一日,阳光灿烂,昨晚的凄风楚雨只留下了落红拂阑干,荷叶沾新露。

    “昨夜的雨很大吗?”

    师昧侍弄着茶具,闻言指尖凝顿,瞳色幽深:“嗯?”

    楚晚宁把目光投向满池芳菲,淡淡地:“花都谢尽了。”

    师昧便又笑了,把茶盏摆的仔细,然后云淡风轻道:“昨夜下了场雷雨,喧闹一阵,就停了。今天会是个好天气,一会儿等地面干些,我就去把院里的落花都扫掉。”

    楚晚宁便再也没有说话。

    天空朝霞绚烂,艳若织锦,再往远处看,万里长空如洗,旭日东升时,金羽纷飞。

    确实。

    那是个难得的艳阳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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